59 ? 番外帝後篇（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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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9 番外帝後篇（上）
◎會好好待你，也會善待江家◎
江纓從小就認識徐彬。
徐彬是她父親的學生, 容貌端正，眉清目秀，不僅寫得一手好字, 更繪得一手好丹青。
當年, 徐彬作為新科狀元進入翰林院，後來入職戶部，她父親賞識徐彬，親手將他提拔進入內閣, 從此徐彬時常來到江府。
江纓總能看見他, 或是在父親的書房外面，或是在府邸門前的臺階上，又或者是在庭院裏的廊下。
那道清雋的背影挺拔又孤直，刻在江纓心裏許多年。
徐彬待人謙恭有禮, 偶爾二人在廊下遇見，徐彬總會站在遠處朝她行禮，從來沒有上前走近過, 恪守禮制。
直到那日, 午後突然下起小雨, 淋濕了庭院裏晾曬的書本。
那些書都是她父親的寶貝，江纓帶著府裏的侍女們手忙腳亂地收著，在廊下和庭院之間奔波，衣裳很快被雨水打濕了。
她把最後幾本書摞在一起, 正準備抱走的時候，才發現有些過重。
江纓抱得十分吃力，剛準備喚人來幫自己, 手裏的書本突然被接走了。
徐彬捧起她懷裏的書, 大步朝著廊下走過去。
江纓跟著來到廊下, 看見徐彬蹲下身，幫忙擦拭著書本上的雨水。
她上前道謝，說自己來就好，剛想接替位置，卻被徐彬遞來一方手帕。
那方手帕給了江纓之後，徐彬沒有朝她討要過，江纓也沒有還給他。
只是從那日起，徐彬再來到府上的時候，那日的茶水定是江纓親手煮的，有時會並上兩道她做好的點心，一同送到她父親的書房裏。
江纓看著時辰，估摸徐彬快要離開了，她就站在庭院裏的桃樹下，望著不遠處的書房。
直到書房的門打開，徐彬從裏面走出來，二人目光遠遠相碰，江纓朝他行禮告別，徐彬也同樣行禮。
徐彬似乎知曉她的心思，每次二人碰到，他都會朝江纓行禮，只是站得很遠，再沒有上前說話。
很快，江纓到了及笄之年，母親開始操心她的婚事，拿著一堆京中適齡的世家公子畫像，詢問她意見的時候。
江纓第一次說出徐彬的名字。
她母親沒說話，當晚父親便來找到她。
父親告訴她，京中世家出色的公子有很多，他和母親已經幫她相看不少，讓她再好好考慮。
江纓問父親，為什麽不能是徐彬？
父親沈默許久，說徐彬不會留在京城，很快要南下去荊州。
江纓不清楚原因，也不知道當時的朝政如何，她在徐彬最後一次來府上的時候，主動上前將人攔住。
徐彬明顯有些意外，江纓鼓起勇氣，認真和他說：“父親說你要去荊州，若是……你願意的話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。”
徐彬楞了楞，很快搖頭：“徐某被貶至荊州，日後如何尚未可知，小姐乃千金之軀，徐某萬萬不敢僭越。”
江纓一時間沒能說出話，徐彬朝她行禮，轉身就要離開。
江纓再次喊住他：“你是不敢還是不想？”
徐彬的身影一頓，站在原地不動了。
“只要你點頭，無論如何我都和你走。”
江纓盯著他的背影，看見徐彬站了許久，一句話也沒說，最終還是離開了。
他沒有回頭，也沒有再朝她行禮告別。
之後不久，她父親從內閣致仕，府裏再沒有朝中的人來往。
直到很多年後，江纓才知道當時內閣以她父親為首，想要實行改革之法，最後卻以失敗告終。
父親被迫致仕，徐彬作為她父親的學生，首當其沖被貶至荊州，其他人也接連被貶官。
江纓是江家的獨女，家中除了她父親再無人在朝中任職。
江家開始逐漸沒落，她母親一心撲在她的婚事上，盡管江纓不想嫁人，還是不得不相看夫婿。
世家們都知道江家的情況，盡管江閣老在致仕前位高權重，女兒江纓也容貌出眾，知書達理。
但是不少世家看著風向，都不願意和江家結親，更不必提朝中的官員們。
她母親愁白了頭，父親年紀越來越大，身體也不覆從前。
江纓剛開始還有些抗拒，時間長了，逐漸也心疼父母，便隨著母親的心意相看夫婿。
直到那日，江纓隨著母親去到英國公家老夫人的壽宴上。
正值三月初，滿園都是盛開的燦爛桃花。
看到這些花，江纓不自覺又想到在荊州的那人。
她已經很久沒有得到徐彬的消息了，也不知道他在荊州過得如何，有沒有安定下來，在當地娶妻生子。
江纓正想著，忽然被一截桃樹枝砸到。
花瓣落了滿身，江纓回過頭，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楞在原地，手裏還拿著幾截桃樹枝。
“抱歉……姐姐受傷了嗎？”
小姑娘連忙跑過來，圓嘟嘟的雪白小臉染上抹紅暈，正眨著大眼睛看向她，雙手繳在一起，愧疚又羞赧。
江纓見她生得可愛，蹲下身安慰她：“姐姐沒事，你是誰家的姑娘，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？”
這個時候，不少人在花園結束賞玩，已經回到前面的正廳裏。
小姑娘有些扭捏：“哥哥他不讓我出來玩，所以，我就偷跑出來了。”
見這小姑娘人小膽子卻不小，江纓也來了興致：“他為何不讓你出來玩？”
小姑娘撅著嘴，不滿地說道：“因為……哥哥他不讓我爬樹。”
江纓頓時楞了，這麽大點的孩子，竟然還會爬樹，難怪家裏人不讓單獨出來，的確有夠危險的。
“姐姐領你回去吧，你哥哥找不到你會擔心的，好不好？”
小姑娘想了又想，似乎很不想回去，但還是乖巧地把手交給江纓。
江纓領著她，剛要朝前面的正廳走去，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呼喊聲：
“清陽！跑哪兒去了——”
小姑娘立即喊道：“哥哥我在這裏！”
話音落下，一道頎長的身影從桃花樹後循聲走過來，正好看見站在樹下的小姑娘。
以及江纓。
這人明顯楞住了，上前問道：“姑娘是……”
看著面前的男子身姿挺拔，面容俊朗年輕，模樣和江纓牽著的小姑娘極其相似。
江纓收回目光，朝著他行禮：“小女江纓，見過公子。”
這人聽完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
江纓知道自己在京中傳言不少，許多人都不待見自己，更不想和江家扯上關系。
她默默把手松開，放小姑娘撲到這人懷裏。
這人俯下身，把小姑娘抱起來：“告訴你多少次了，哥哥不在，不許到處亂走。”
小姑娘撅著嘴巴不滿道：“我不想待在正廳，張淩總纏著我，我不想跟他玩。”
這人笑得無奈：“那就不回去，哥哥陪你在花園裏玩，但是不許亂跑，不許爬樹。”
小姑娘歡呼一聲，立即從他懷裏掙紮著下來，舉著手裏的桃花枝，跑去接樹下飄落的桃花瓣。
“我叫雲康。”
江纓回過神，看見雲康朝自己走過來，微笑著說道：“多謝姑娘找到我小妹。”
江纓低下頭行禮：“小女也沒做什麽，公子客氣了。若是沒有別的事，小女先行告辭。”
見江纓要走，雲康攔住她：“你回去有事嗎？”
江纓有些恍惚，搖了搖頭。
“再留一會兒吧。”
雲康望向遠處的桃花樹，嘴角噙著抹笑意：“今日花園景色不錯。”
江纓沒說話，看著雲康頎長挺拔的身影，莫名和她記憶中的那人有些相似，心頭不禁微顫。
突然間，不遠處的小姑娘跑回來，捧著手裏的桃花瓣給她：“姐姐，這些花都送給你！”
看著小姑娘笑得天真爛漫，江纓俯身接過來，小姑娘趴在她耳邊，小聲說道：“姐姐，你再多留一會兒吧，你在這裏，哥哥就不會催著我回去了。”
說著，小姑娘搖著她的手：“好不好嘛姐姐？”
江纓沒辦法，只能點頭應下來。
小姑娘一邊笑著，一邊偷偷朝雲康使眼色，跑到雲康身邊小聲嘟囔幾句，很快又跑開了。
看見雲康神色也有些無奈，江纓忍不住問道：“她和你說什麽了？”
雲康站直身子，笑著看向她：“清陽說，姑娘長得很好看。”
江纓一時有些羞赧，臉頰隱隱發燙，幹脆轉移話題：“她、她多大了？”
“前不久過完生辰，才滿四歲。”
江纓點頭：“生得這麽可愛，你父母應該很疼愛她吧。”
雲康略微沈吟：“我母親去世三年了，一直都是我帶她。”
江纓一楞，連忙道：“抱歉。”
雲康搖了搖頭：“沒什麽，你也沒說錯，我父母都很疼她，只是母親去世後，清陽就不願意與外人親近了。”
雲康看向她：“不過看得出來，她很喜歡你。”
江纓低頭笑了笑，避開他的視線：“這麽可愛的孩子，我瞧著也很喜歡。”
江纓看向遠處，瞧見小姑娘又要爬樹，雲康立即走上前將人抱了下來。
小姑娘在他懷裏打著滾：“哥哥，再讓我爬一次，就一次……”
“不行，你再鬧就回去。”
小姑娘頓時一癟嘴，馬上就要哭出來，正好江纓走過去：“姐姐帶你去看花好不好，那邊還有白色的桃花，也很好看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
小姑娘瞪大眼睛，好奇地望著江纓。
江纓認真點頭，雲康把小姑娘放到地上，小姑娘立即跑去牽著江纓的手，乖乖跟著她往前走。
春風乍起，帶了幾分料峭的寒意。
江纓一手牽著小姑娘，一手按住鬢邊的碎發，發現雲康沒跟上來，便回頭看向身後。
恰好對上雲康的目光。
雲康站在原地半晌，才朝她們走過來，江纓看見他跟在自己身側，陪她們一大一小慢慢走著。
江纓小聲問他：“你小妹叫清陽，你們不是姓雲吧。”
雲康沈沈“嗯”了一聲，並沒有說話。
聽出他的猶豫，江纓心裏有了數，明白對方是故意不告訴自己姓氏。
江纓也能理解，畢竟江家不覆當年，不再是人人攀附的時候。
更何況，她母親幫她相看夫婿的事情，不少世家也清楚，很多人都不想和她有過多牽扯。
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，雲康忽然問她：“江閣老的身體最近如何？”
江纓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，有些意外：“還好，父親年紀大了，身體也不如以前。”
雲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又不再開口了。
聽他這一番詢問，江纓徹底明白過來，這人提到她父親，肯定在意她的身份，這話也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。
江纓心裏堵得厲害，很快便尋個理由，和兄妹二人告辭。
小姑娘眼淚汪汪看著她，十分不想讓她離開，江纓還是狠下心，轉頭走出花園。
她心亂如麻，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，準備去尋她母親。
結果剛到半路，江纓就遇到一個喝醉酒的公子哥，被這人攔住了。
這人喝得醉醺醺的，瞧見她頓時站住不走了，盯著她道：“你是誰家的姑娘，模樣真好看……”
說著，這人就要摸她的臉，江纓連忙躲開，她的侍女在正廳陪著母親，此時路上一個人也沒有。
江纓有些害怕，轉身就要跑走，卻被這人一把拉住手腕。
“來陪小爺玩玩，跑什麽啊！”
這人笑著湊近就要去摟江纓的腰，江纓掙紮不過，正要開口喊人。
這人臉上忽然挨了一拳，緊接著被一腳踹翻在地。
看著公子哥躺在地上，捂著胸口嗷嗷直叫，江纓驚訝地回過頭，看見雲康皺眉走上前，擋在她身前。
跟在他身旁的小姑娘一點也不害怕，大著膽子跑到公子哥身邊，還踹了他兩腳：“叫你欺負姐姐，你個登徒子！”
“清陽，回來。”
聽見雲康沈聲喚她，小姑娘又乖乖跑回來，拉著江纓問道：“姐姐有沒有嚇到？”
江纓的確驚魂未定，捂著胸口喘著氣，雲康也回頭看向她：“還好嗎？”
瞧見江纓臉色發白，雲康眉頭緊蹙：“世家的人魚龍混雜，以後出門身邊帶著人，離他們遠些。”
江纓聽著這話，恍然明白雲康並不是世家的人，如今又因為她得罪世家。
她下意識拉住雲康的胳膊：“你快走吧，你打了他，他們家不會善罷甘休的，反而平白連累你。”
雲康看了看她拉著自己的手，又看向江纓發白的臉，溫聲安慰她：“不會有事。”
“怎麽不會？”江纓開始推他，“你還帶著妹妹呢，快走。”
見她滿眼都是擔憂，雲康站著沒動，盯著她看了半晌，最後不禁笑了下。
躺在地上的公子哥大喊大叫，很快就惹來不少家奴和客人跑過來。
公子哥的母親也聞訊趕來，看見兒子倒在地上起不來，臉上還被打得青一塊，頓時坐在地上號啕大哭，說什麽也不肯起來。
江纓解釋事情原委，卻被這人母親倒打一耙：“肯定是你這小妮子勾引我兒在先！光天化日就敢傷人，我們定要去衙門要討個說法！”
江母正好趕來，聽見這話護在女兒身前，瞧見江纓無事，這才憤恨罵道：“顛倒黑白，胡言亂語，不用你說，今日也要把你兒子送進衙門去！”
公子哥的母親徹底發怒，扯著嗓子罵起江府，江纓默默忍著，直到她罵起打人的雲康，說他和江纓私相授受。
江纓再也聽不下去，站出來說道：“你若要找麻煩，盡管來找我的麻煩，但是你空口無憑，憑什麽汙蔑別人清白！”
公子哥的母親楞了下，剛要開口反駁，就看見雲康拉住江纓的手腕，把人拽到身後。
“英國公何在？”
公子哥的母親上下打量他一番，瞧見這人面生，衣著也樸素簡單，登時仰著下巴道：“怎麽，讓英國公親自把你送進衙門挨板子？”
雲康沒搭理她，依舊盯著遠處廊下，朗聲道：“裳玉，去請英國公過來。”
廊下擠滿看熱鬧的人，中間有人應了聲“是”。
公子哥的母親抱著不省人事的兒子，仰頭看向他：“怎麽，還要請英國公來斷案？我告訴你，今日誰來也不管用！你們都給我等著！”
不過半晌，站滿人的廊下很快傳來行禮聲。
英國公匆匆趕來，聽說有人在母親的壽宴上鬧事，英國公眉頭緊皺著，滿臉都是不悅。
看見江纓等人，英國公還沒開口，忽然瞥見站在江纓身邊的男子。
英國公頓時一楞，連忙走上前，恭敬地朝著對方行禮：
“老臣參見太子殿下。”
廊下和庭院裏頓時無聲。
之後的事情，再也沒用江纓和她母親操心。
雲康把妹妹扔給江纓，讓江纓帶著她去休息，其他的事情都交給雲康處理。
看著靠在江纓懷裏、已經睡熟的小姑娘，江母忍不住問道：“這不會是清陽公主吧？”
人都說，大梁皇室極其專情，當今聖上與皇後育有一子一女，後宮數十年沒有其他嬪妃。
直到如今，皇後去世多年，聖上也沒有納妃續後。
聖上十分看重大兒子，早些年就將其封為太子，逐漸讓其參與朝政，對於小女兒更是萬般疼愛，出生不久就賜了封號。
江纓看著懷裏的小姑娘，心裏一時間七上八下的。
江母拉著她的手，低聲告訴她：“太子殿下尚未定親，年紀也和你相仿，若是有機會，你還是要……”
“母親，不可能的。”
見江纓打斷她的話，江母有些疑惑：“為何不可能？”
江纓認真說道：“母親您難道忘了，父親因何致仕嗎？”
江母不再說話了。
江父想要推行改革，最終卻以失敗告終，許多人因此被貶官。
而改革失敗更多的原因，是聖上不支持。
既然如此，聖上又怎麽可能會讓太子和江家結親？
江母也是聰明人，這麽一說就明白過來，正好此時房門被敲響。
雲康推門進來，見到江母，二人寒暄兩句後，江母就行禮退下。
江纓抱起熟睡的清陽，遞到雲康懷裏。
“事情處理好了，你不用擔心。”
聽見雲康開口，江纓朝他行禮：“多謝殿下出手相助，這份恩情小女銘記在心，日後定會報答。”
她低著頭，雲康看不清她的神色，覺得她似乎不如剛才那般與他親近了，一時間心裏有些道不明的低落。
“別這麽說，今日你找到我妹妹，本就是我欠你的人情。”
江纓點頭：“如此一來，算是兩清了。”
沒想到她會這麽說，雲康頓時楞住，看見她再次行禮：“小女告退。”
江纓起身要離開，手腕忽然被抓住：“等一下。”
見她看向自己的手，雲康連忙收回去，似乎想說些什麽，最後卻沒能說出口。
“日後再出門，小心些。”
江纓在心裏松了口氣，行禮後離開房間。
門外站著一名侍女，看見江纓出來，笑著上前道：“奴婢裳玉，見過小姐。太子殿下特意囑咐，讓奴婢派小廝護送夫人小姐回府。”
知道雲康細心，看著旁邊江母滿眼的期待，江纓還是說道：“多謝殿下的好意，小女心領了。”
說完，還沒等裳玉再開口，江纓就帶著母親匆匆離開了。
江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門，她能猜到外面肯定少不了風言風語，幹脆躲在府裏，眼不見心不煩。
父母也因為此事，許久沒有再提起她的婚事。
直到半年多過去，她母親才繞著彎子告訴她——聖上開始物色太子妃的人選了。
如今新任的當朝首輔並無女兒，倒是次輔鄭邵的家族裏，有一名女子入了聖上眼中。
如果沒有意外，很快就會成為太子妃。
江纓聽完，也只是淡淡點頭，心裏沒有太多起伏。
但是那天晚上，江纓失眠了。
好不容易睡著之後，夢裏卻出現一道人影，護在她身前，幫她抵擋著嘲諷和冷眼。
只不過，她看不清那人的臉，只是覺得那道身影清雋又挺拔。
像是徐彬，又像是雲康。
第二日是初一，京中夜集十分熱鬧。
江母陪著江纓閑逛，走到一半江母體力不支，便在旁邊的茶樓等她，讓小廝跟著江纓，陪她去前面的游船湖上看看。
江纓提不起來興趣，本不想去看，架不住江母堅持，只能帶人離開。
街上行人不少，江纓不願湊熱鬧，幹脆站在旁邊一處酒樓門前，遙遙望著遠處的游船花燈，也看得不太真切。
忽然間，她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，輕輕拉了幾下。
“姐姐？”
江纓低下頭，看見一個小姑娘眨著大眼睛，正朝著她笑：“姐姐，真是你呀！”
江纓有些意外，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清陽，她下意識看了看四周，卻沒瞧見熟悉的人影。
“你哥哥呢？你自己出來的嗎？”
清陽搖搖頭，撅著嘴道：“這裏人太多，我和哥哥走散了。”
江纓俯下身將她抱起來：“那我們在這等一會兒，殿下別害怕，太子殿下很快會找來的。”
江纓示意身邊的小廝，讓他們到處去找一找，清陽抱住她的脖子，小聲咕噥道：“有姐姐在，我不害怕。”
說著，小姑娘又認真糾正：“姐姐，你還是叫我清陽吧，別叫我殿下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小姑娘轉著圓溜溜的眼睛，神秘兮兮道：“因為，姐姐你長得……和母後很像。”
江纓一楞，清陽認真比劃著：“父皇的寢殿裏有一幅畫，哥哥說上面畫的是母後，我看著和姐姐特別像，所以姐姐叫我清陽，感覺就像是母後在喚我。”
清陽又壓低聲音：“不過，這些事姐姐千萬別告訴哥哥，不然哥哥聽見又會傷心了。”
江纓聽著，不知為何又想起雲康說起母後去世的神色，似乎有些落寞。
難怪這小姑娘初次見面就和她親近，難怪雲康會出面幫她，原來是有這樣的緣分。
她在心裏嘆氣，看見街上人群攢動，很快有一道身影出現，後面跟著十幾名小廝和侍女。
雲康大步走過來，看見江纓抱著清陽，不禁楞了下。
“哥哥！”
清陽立即張開手，雲康上前把她接過去，皺著眉頭有些著急：“又到處亂跑，說了找不到哥哥，就在原地等，不要到處亂走。”
他語氣有些重，看見清陽耷拉著腦袋，雲康又有些心軟，低聲問她：“找不到哥哥，有沒有害怕？”
清陽小心翼翼地點頭，之後又搖頭：“我遇見姐姐，就不害怕了。”
雲康看了眼江纓，瞧見她朝自己行禮，他把清陽抱給身後的侍女：“先帶她回宮，我一會兒回去。”
侍女接過清陽，清陽依依不舍地看著江纓：“我還想和姐姐玩……”
雲康臉色沈下去：“都跑丟了還玩。”
清陽見雲康要發火，當即癟著嘴不敢說話了，乖乖被侍女抱走。
江纓看見小家夥一直回頭看著自己，眼裏滿是不舍，想到剛才小家夥說的話，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。
年紀這麽小就沒有了母親，只能跟在兄長身邊，看著怪可憐的。
“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江纓回過神，瞧見雲康看向自己，她低頭答道：“湊巧遇見公主殿下，便在這裏站了會兒。既然已經無事，小女告辭。”
見江纓要走，雲康擋住她的去路：“小妹和你頗有緣分，既然遇見了，不如一起走走？”
江纓擡起頭，看見雲康盯著自己，她心頭微顫，再次低下頭：“不、不太方便吧”
“有什麽不方便？”
江纓猶豫道：“殿下身份尊貴，若是被人看見，怕是又會給殿下惹來不少麻煩。”
她聽見雲康輕笑一聲：“此處人多，人來人往看不清什麽，你無須顧慮太多。”
說著，雲康指向遠處的游船：“走吧，去湖邊看看，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江纓還在猶豫著，雲康已經邁開步子，江纓看見只能跟上去。
二人並肩而行，小廝和侍女們遠遠跟在後面，誰也沒有上前。
江纓心裏不安，忽然聽見雲康問她：“你的婚事如何了？”
江纓微微怔松，覺得這話應該是自己問他才對。
“江府式微，父母不忍心我低嫁，便一直拖著。”
她看向雲康：“殿下呢？”
正好，雲康也在看她：“和你一樣。”
江纓忍不住笑了下：“殿下說笑了，殿下怎麽會和我一樣？”
雲康沒有笑，神色頗為認真：“父皇精挑細選出來的女子，都不是我中意的人，自然也在拖著。”
江纓聽見，若有所思道：“這麽說來，殿下心裏是有中意的女子了。”
雲康的腳步停下來。
二人正好站在湖邊，湖上花燈游船燈火輝煌，映著雲康的眼睛無比深邃。
“是。”
雲康盯著她：“我有中意的人。”
江纓被他盯著看，頓時有幾分不自然，垂眸移開目光。
“既然如此，為何殿下不告訴聖上呢？”
雲康沈吟片刻，才開口道：“事情有點覆雜，我花了不少時間處理，現在……還沒來得及問她。我不知道她的心思，怕貿然說出來會嚇到她。”
聽見這話，江纓悄悄擡起頭，看見雲康垂著眼眸，聲音低沈，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認真。
他這般小心的模樣，倒讓江纓覺得心裏酸澀。
能被雲康如此小心對待，全心全意呵護著，成為他的太子妃，也不知道是誰家有福氣的女子。
江纓笑著問他：“殿下為何不直接去問呢？”
雲康擡起眼眸，目光深沈看向她：“直接問嗎？”
江纓點頭：“殿下不去問她，也很難知曉她的心思，若是因此錯過，豈不是可惜了？”
雲康沒有再說話，目光一直落在江纓臉上，江纓也在看著他，他眼裏映著湖面的光影。
“是……你說的對。”
雲康忽然問道：“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？”
江纓瞬間楞在原地。
雲康朝她走過來，看著她瞪大的眼睛，忍不住笑著嘆息：“果然，還是嚇到你了。”
他認真看著江纓：“我和你保證，這輩子我不會納妾，會好好待你，也會善待江家，一直陪在你身邊。”
“只不過，”雲康有些愧疚，“我妹妹年紀還小，我不能扔下她，要照顧她長大，不知道你……是否介意？”
雲康說得極其真摯，甚至提到清陽的時候，還有幾分不好意思。
他眼裏閃著細碎的光，像是星星般熠熠生輝，看得江纓眼眶發酸。
她從來沒想過，有一天會有人如此小心翼翼地詢問她的心意，不僅不介意她的母家處境，甚至還擔心她會拒絕。
明明眼前的人，才是最應該介意她的母家的人。
心頭微動，眼淚不自覺滑落下來。
雲康一楞，明顯慌亂了手腳：“你別哭，不願意也沒關系，我不是強求你……”
江纓看見他掏出手帕，手忙腳亂地幫她擦去眼淚，溫和地勸著她。
她緩緩擡起手，按住臉幫她擦眼淚的手。
雲康頓時不動了。
“你會扔下我嗎？”
江纓盯著他的眼睛，問他：“會不會有一日，你也不要我了，將我一個人扔下？”
雲康回過神，反握住手背上的小手，極其認真地告訴她：“不會的。”
他說：“無論發生什麽，我都會一直陪著你。”
【作者有話說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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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會好好待你，也會善待江家◎
江纓從小就認識徐彬。
徐彬是她父親的學生, 容貌端正，眉清目秀，不僅寫得一手好字, 更繪得一手好丹青。
當年, 徐彬作為新科狀元進入翰林院，後來入職戶部，她父親賞識徐彬，親手將他提拔進入內閣, 從此徐彬時常來到江府。
江纓總能看見他, 或是在父親的書房外面，或是在府邸門前的臺階上，又或者是在庭院裏的廊下。
那道清雋的背影挺拔又孤直，刻在江纓心裏許多年。
徐彬待人謙恭有禮, 偶爾二人在廊下遇見，徐彬總會站在遠處朝她行禮，從來沒有上前走近過, 恪守禮制。
直到那日, 午後突然下起小雨, 淋濕了庭院裏晾曬的書本。
那些書都是她父親的寶貝，江纓帶著府裏的侍女們手忙腳亂地收著，在廊下和庭院之間奔波，衣裳很快被雨水打濕了。
她把最後幾本書摞在一起, 正準備抱走的時候，才發現有些過重。
江纓抱得十分吃力，剛準備喚人來幫自己, 手裏的書本突然被接走了。
徐彬捧起她懷裏的書, 大步朝著廊下走過去。
江纓跟著來到廊下, 看見徐彬蹲下身，幫忙擦拭著書本上的雨水。
她上前道謝，說自己來就好，剛想接替位置，卻被徐彬遞來一方手帕。
那方手帕給了江纓之後，徐彬沒有朝她討要過，江纓也沒有還給他。
只是從那日起，徐彬再來到府上的時候，那日的茶水定是江纓親手煮的，有時會並上兩道她做好的點心，一同送到她父親的書房裏。
江纓看著時辰，估摸徐彬快要離開了，她就站在庭院裏的桃樹下，望著不遠處的書房。
直到書房的門打開，徐彬從裏面走出來，二人目光遠遠相碰，江纓朝他行禮告別，徐彬也同樣行禮。
徐彬似乎知曉她的心思，每次二人碰到，他都會朝江纓行禮，只是站得很遠，再沒有上前說話。
很快，江纓到了及笄之年，母親開始操心她的婚事，拿著一堆京中適齡的世家公子畫像，詢問她意見的時候。
江纓第一次說出徐彬的名字。
她母親沒說話，當晚父親便來找到她。
父親告訴她，京中世家出色的公子有很多，他和母親已經幫她相看不少，讓她再好好考慮。
江纓問父親，為什麽不能是徐彬？
父親沈默許久，說徐彬不會留在京城，很快要南下去荊州。
江纓不清楚原因，也不知道當時的朝政如何，她在徐彬最後一次來府上的時候，主動上前將人攔住。
徐彬明顯有些意外，江纓鼓起勇氣，認真和他說：“父親說你要去荊州，若是……你願意的話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。”
徐彬楞了楞，很快搖頭：“徐某被貶至荊州，日後如何尚未可知，小姐乃千金之軀，徐某萬萬不敢僭越。”
江纓一時間沒能說出話，徐彬朝她行禮，轉身就要離開。
江纓再次喊住他：“你是不敢還是不想？”
徐彬的身影一頓，站在原地不動了。
“只要你點頭，無論如何我都和你走。”
江纓盯著他的背影，看見徐彬站了許久，一句話也沒說，最終還是離開了。
他沒有回頭，也沒有再朝她行禮告別。
之後不久，她父親從內閣致仕，府裏再沒有朝中的人來往。
直到很多年後，江纓才知道當時內閣以她父親為首，想要實行改革之法，最後卻以失敗告終。
父親被迫致仕，徐彬作為她父親的學生，首當其沖被貶至荊州，其他人也接連被貶官。
江纓是江家的獨女，家中除了她父親再無人在朝中任職。
江家開始逐漸沒落，她母親一心撲在她的婚事上，盡管江纓不想嫁人，還是不得不相看夫婿。
世家們都知道江家的情況，盡管江閣老在致仕前位高權重，女兒江纓也容貌出眾，知書達理。
但是不少世家看著風向，都不願意和江家結親，更不必提朝中的官員們。
她母親愁白了頭，父親年紀越來越大，身體也不覆從前。
江纓剛開始還有些抗拒，時間長了，逐漸也心疼父母，便隨著母親的心意相看夫婿。
直到那日，江纓隨著母親去到英國公家老夫人的壽宴上。
正值三月初，滿園都是盛開的燦爛桃花。
看到這些花，江纓不自覺又想到在荊州的那人。
她已經很久沒有得到徐彬的消息了，也不知道他在荊州過得如何，有沒有安定下來，在當地娶妻生子。
江纓正想著，忽然被一截桃樹枝砸到。
花瓣落了滿身，江纓回過頭，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楞在原地，手裏還拿著幾截桃樹枝。
“抱歉……姐姐受傷了嗎？”
小姑娘連忙跑過來，圓嘟嘟的雪白小臉染上抹紅暈，正眨著大眼睛看向她，雙手繳在一起，愧疚又羞赧。
江纓見她生得可愛，蹲下身安慰她：“姐姐沒事，你是誰家的姑娘，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？”
這個時候，不少人在花園結束賞玩，已經回到前面的正廳裏。
小姑娘有些扭捏：“哥哥他不讓我出來玩，所以，我就偷跑出來了。”
見這小姑娘人小膽子卻不小，江纓也來了興致：“他為何不讓你出來玩？”
小姑娘撅著嘴，不滿地說道：“因為……哥哥他不讓我爬樹。”
江纓頓時楞了，這麽大點的孩子，竟然還會爬樹，難怪家裏人不讓單獨出來，的確有夠危險的。
“姐姐領你回去吧，你哥哥找不到你會擔心的，好不好？”
小姑娘想了又想，似乎很不想回去，但還是乖巧地把手交給江纓。
江纓領著她，剛要朝前面的正廳走去，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呼喊聲：
“清陽！跑哪兒去了——”
小姑娘立即喊道：“哥哥我在這裏！”
話音落下，一道頎長的身影從桃花樹後循聲走過來，正好看見站在樹下的小姑娘。
以及江纓。
這人明顯楞住了，上前問道：“姑娘是……”
看著面前的男子身姿挺拔，面容俊朗年輕，模樣和江纓牽著的小姑娘極其相似。
江纓收回目光，朝著他行禮：“小女江纓，見過公子。”
這人聽完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
江纓知道自己在京中傳言不少，許多人都不待見自己，更不想和江家扯上關系。
她默默把手松開，放小姑娘撲到這人懷裏。
這人俯下身，把小姑娘抱起來：“告訴你多少次了，哥哥不在，不許到處亂走。”
小姑娘撅著嘴巴不滿道：“我不想待在正廳，張淩總纏著我，我不想跟他玩。”
這人笑得無奈：“那就不回去，哥哥陪你在花園裏玩，但是不許亂跑，不許爬樹。”
小姑娘歡呼一聲，立即從他懷裏掙紮著下來，舉著手裏的桃花枝，跑去接樹下飄落的桃花瓣。
“我叫雲康。”
江纓回過神，看見雲康朝自己走過來，微笑著說道：“多謝姑娘找到我小妹。”
江纓低下頭行禮：“小女也沒做什麽，公子客氣了。若是沒有別的事，小女先行告辭。”
見江纓要走，雲康攔住她：“你回去有事嗎？”
江纓有些恍惚，搖了搖頭。
“再留一會兒吧。”
雲康望向遠處的桃花樹，嘴角噙著抹笑意：“今日花園景色不錯。”
江纓沒說話，看著雲康頎長挺拔的身影，莫名和她記憶中的那人有些相似，心頭不禁微顫。
突然間，不遠處的小姑娘跑回來，捧著手裏的桃花瓣給她：“姐姐，這些花都送給你！”
看著小姑娘笑得天真爛漫，江纓俯身接過來，小姑娘趴在她耳邊，小聲說道：“姐姐，你再多留一會兒吧，你在這裏，哥哥就不會催著我回去了。”
說著，小姑娘搖著她的手：“好不好嘛姐姐？”
江纓沒辦法，只能點頭應下來。
小姑娘一邊笑著，一邊偷偷朝雲康使眼色，跑到雲康身邊小聲嘟囔幾句，很快又跑開了。
看見雲康神色也有些無奈，江纓忍不住問道：“她和你說什麽了？”
雲康站直身子，笑著看向她：“清陽說，姑娘長得很好看。”
江纓一時有些羞赧，臉頰隱隱發燙，幹脆轉移話題：“她、她多大了？”
“前不久過完生辰，才滿四歲。”
江纓點頭：“生得這麽可愛，你父母應該很疼愛她吧。”
雲康略微沈吟：“我母親去世三年了，一直都是我帶她。”
江纓一楞，連忙道：“抱歉。”
雲康搖了搖頭：“沒什麽，你也沒說錯，我父母都很疼她，只是母親去世後，清陽就不願意與外人親近了。”
雲康看向她：“不過看得出來，她很喜歡你。”
江纓低頭笑了笑，避開他的視線：“這麽可愛的孩子，我瞧著也很喜歡。”
江纓看向遠處，瞧見小姑娘又要爬樹，雲康立即走上前將人抱了下來。
小姑娘在他懷裏打著滾：“哥哥，再讓我爬一次，就一次……”
“不行，你再鬧就回去。”
小姑娘頓時一癟嘴，馬上就要哭出來，正好江纓走過去：“姐姐帶你去看花好不好，那邊還有白色的桃花，也很好看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
小姑娘瞪大眼睛，好奇地望著江纓。
江纓認真點頭，雲康把小姑娘放到地上，小姑娘立即跑去牽著江纓的手，乖乖跟著她往前走。
春風乍起，帶了幾分料峭的寒意。
江纓一手牽著小姑娘，一手按住鬢邊的碎發，發現雲康沒跟上來，便回頭看向身後。
恰好對上雲康的目光。
雲康站在原地半晌，才朝她們走過來，江纓看見他跟在自己身側，陪她們一大一小慢慢走著。
江纓小聲問他：“你小妹叫清陽，你們不是姓雲吧。”
雲康沈沈“嗯”了一聲，並沒有說話。
聽出他的猶豫，江纓心裏有了數，明白對方是故意不告訴自己姓氏。
江纓也能理解，畢竟江家不覆當年，不再是人人攀附的時候。
更何況，她母親幫她相看夫婿的事情，不少世家也清楚，很多人都不想和她有過多牽扯。
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，雲康忽然問她：“江閣老的身體最近如何？”
江纓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，有些意外：“還好，父親年紀大了，身體也不如以前。”
雲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又不再開口了。
聽他這一番詢問，江纓徹底明白過來，這人提到她父親，肯定在意她的身份，這話也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。
江纓心裏堵得厲害，很快便尋個理由，和兄妹二人告辭。
小姑娘眼淚汪汪看著她，十分不想讓她離開，江纓還是狠下心，轉頭走出花園。
她心亂如麻，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，準備去尋她母親。
結果剛到半路，江纓就遇到一個喝醉酒的公子哥，被這人攔住了。
這人喝得醉醺醺的，瞧見她頓時站住不走了，盯著她道：“你是誰家的姑娘，模樣真好看……”
說著，這人就要摸她的臉，江纓連忙躲開，她的侍女在正廳陪著母親，此時路上一個人也沒有。
江纓有些害怕，轉身就要跑走，卻被這人一把拉住手腕。
“來陪小爺玩玩，跑什麽啊！”
這人笑著湊近就要去摟江纓的腰，江纓掙紮不過，正要開口喊人。
這人臉上忽然挨了一拳，緊接著被一腳踹翻在地。
看著公子哥躺在地上，捂著胸口嗷嗷直叫，江纓驚訝地回過頭，看見雲康皺眉走上前，擋在她身前。
跟在他身旁的小姑娘一點也不害怕，大著膽子跑到公子哥身邊，還踹了他兩腳：“叫你欺負姐姐，你個登徒子！”
“清陽，回來。”
聽見雲康沈聲喚她，小姑娘又乖乖跑回來，拉著江纓問道：“姐姐有沒有嚇到？”
江纓的確驚魂未定，捂著胸口喘著氣，雲康也回頭看向她：“還好嗎？”
瞧見江纓臉色發白，雲康眉頭緊蹙：“世家的人魚龍混雜，以後出門身邊帶著人，離他們遠些。”
江纓聽著這話，恍然明白雲康並不是世家的人，如今又因為她得罪世家。
她下意識拉住雲康的胳膊：“你快走吧，你打了他，他們家不會善罷甘休的，反而平白連累你。”
雲康看了看她拉著自己的手，又看向江纓發白的臉，溫聲安慰她：“不會有事。”
“怎麽不會？”江纓開始推他，“你還帶著妹妹呢，快走。”
見她滿眼都是擔憂，雲康站著沒動，盯著她看了半晌，最後不禁笑了下。
躺在地上的公子哥大喊大叫，很快就惹來不少家奴和客人跑過來。
公子哥的母親也聞訊趕來，看見兒子倒在地上起不來，臉上還被打得青一塊，頓時坐在地上號啕大哭，說什麽也不肯起來。
江纓解釋事情原委，卻被這人母親倒打一耙：“肯定是你這小妮子勾引我兒在先！光天化日就敢傷人，我們定要去衙門要討個說法！”
江母正好趕來，聽見這話護在女兒身前，瞧見江纓無事，這才憤恨罵道：“顛倒黑白，胡言亂語，不用你說，今日也要把你兒子送進衙門去！”
公子哥的母親徹底發怒，扯著嗓子罵起江府，江纓默默忍著，直到她罵起打人的雲康，說他和江纓私相授受。
江纓再也聽不下去，站出來說道：“你若要找麻煩，盡管來找我的麻煩，但是你空口無憑，憑什麽汙蔑別人清白！”
公子哥的母親楞了下，剛要開口反駁，就看見雲康拉住江纓的手腕，把人拽到身後。
“英國公何在？”
公子哥的母親上下打量他一番，瞧見這人面生，衣著也樸素簡單，登時仰著下巴道：“怎麽，讓英國公親自把你送進衙門挨板子？”
雲康沒搭理她，依舊盯著遠處廊下，朗聲道：“裳玉，去請英國公過來。”
廊下擠滿看熱鬧的人，中間有人應了聲“是”。
公子哥的母親抱著不省人事的兒子，仰頭看向他：“怎麽，還要請英國公來斷案？我告訴你，今日誰來也不管用！你們都給我等著！”
不過半晌，站滿人的廊下很快傳來行禮聲。
英國公匆匆趕來，聽說有人在母親的壽宴上鬧事，英國公眉頭緊皺著，滿臉都是不悅。
看見江纓等人，英國公還沒開口，忽然瞥見站在江纓身邊的男子。
英國公頓時一楞，連忙走上前，恭敬地朝著對方行禮：
“老臣參見太子殿下。”
廊下和庭院裏頓時無聲。
之後的事情，再也沒用江纓和她母親操心。
雲康把妹妹扔給江纓，讓江纓帶著她去休息，其他的事情都交給雲康處理。
看著靠在江纓懷裏、已經睡熟的小姑娘，江母忍不住問道：“這不會是清陽公主吧？”
人都說，大梁皇室極其專情，當今聖上與皇後育有一子一女，後宮數十年沒有其他嬪妃。
直到如今，皇後去世多年，聖上也沒有納妃續後。
聖上十分看重大兒子，早些年就將其封為太子，逐漸讓其參與朝政，對於小女兒更是萬般疼愛，出生不久就賜了封號。
江纓看著懷裏的小姑娘，心裏一時間七上八下的。
江母拉著她的手，低聲告訴她：“太子殿下尚未定親，年紀也和你相仿，若是有機會，你還是要……”
“母親，不可能的。”
見江纓打斷她的話，江母有些疑惑：“為何不可能？”
江纓認真說道：“母親您難道忘了，父親因何致仕嗎？”
江母不再說話了。
江父想要推行改革，最終卻以失敗告終，許多人因此被貶官。
而改革失敗更多的原因，是聖上不支持。
既然如此，聖上又怎麽可能會讓太子和江家結親？
江母也是聰明人，這麽一說就明白過來，正好此時房門被敲響。
雲康推門進來，見到江母，二人寒暄兩句後，江母就行禮退下。
江纓抱起熟睡的清陽，遞到雲康懷裏。
“事情處理好了，你不用擔心。”
聽見雲康開口，江纓朝他行禮：“多謝殿下出手相助，這份恩情小女銘記在心，日後定會報答。”
她低著頭，雲康看不清她的神色，覺得她似乎不如剛才那般與他親近了，一時間心裏有些道不明的低落。
“別這麽說，今日你找到我妹妹，本就是我欠你的人情。”
江纓點頭：“如此一來，算是兩清了。”
沒想到她會這麽說，雲康頓時楞住，看見她再次行禮：“小女告退。”
江纓起身要離開，手腕忽然被抓住：“等一下。”
見她看向自己的手，雲康連忙收回去，似乎想說些什麽，最後卻沒能說出口。
“日後再出門，小心些。”
江纓在心裏松了口氣，行禮後離開房間。
門外站著一名侍女，看見江纓出來，笑著上前道：“奴婢裳玉，見過小姐。太子殿下特意囑咐，讓奴婢派小廝護送夫人小姐回府。”
知道雲康細心，看著旁邊江母滿眼的期待，江纓還是說道：“多謝殿下的好意，小女心領了。”
說完，還沒等裳玉再開口，江纓就帶著母親匆匆離開了。
江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門，她能猜到外面肯定少不了風言風語，幹脆躲在府裏，眼不見心不煩。
父母也因為此事，許久沒有再提起她的婚事。
直到半年多過去，她母親才繞著彎子告訴她——聖上開始物色太子妃的人選了。
如今新任的當朝首輔並無女兒，倒是次輔鄭邵的家族裏，有一名女子入了聖上眼中。
如果沒有意外，很快就會成為太子妃。
江纓聽完，也只是淡淡點頭，心裏沒有太多起伏。
但是那天晚上，江纓失眠了。
好不容易睡著之後，夢裏卻出現一道人影，護在她身前，幫她抵擋著嘲諷和冷眼。
只不過，她看不清那人的臉，只是覺得那道身影清雋又挺拔。
像是徐彬，又像是雲康。
第二日是初一，京中夜集十分熱鬧。
江母陪著江纓閑逛，走到一半江母體力不支，便在旁邊的茶樓等她，讓小廝跟著江纓，陪她去前面的游船湖上看看。
江纓提不起來興趣，本不想去看，架不住江母堅持，只能帶人離開。
街上行人不少，江纓不願湊熱鬧，幹脆站在旁邊一處酒樓門前，遙遙望著遠處的游船花燈，也看得不太真切。
忽然間，她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，輕輕拉了幾下。
“姐姐？”
江纓低下頭，看見一個小姑娘眨著大眼睛，正朝著她笑：“姐姐，真是你呀！”
江纓有些意外，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清陽，她下意識看了看四周，卻沒瞧見熟悉的人影。
“你哥哥呢？你自己出來的嗎？”
清陽搖搖頭，撅著嘴道：“這裏人太多，我和哥哥走散了。”
江纓俯下身將她抱起來：“那我們在這等一會兒，殿下別害怕，太子殿下很快會找來的。”
江纓示意身邊的小廝，讓他們到處去找一找，清陽抱住她的脖子，小聲咕噥道：“有姐姐在，我不害怕。”
說著，小姑娘又認真糾正：“姐姐，你還是叫我清陽吧，別叫我殿下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小姑娘轉著圓溜溜的眼睛，神秘兮兮道：“因為，姐姐你長得……和母後很像。”
江纓一楞，清陽認真比劃著：“父皇的寢殿裏有一幅畫，哥哥說上面畫的是母後，我看著和姐姐特別像，所以姐姐叫我清陽，感覺就像是母後在喚我。”
清陽又壓低聲音：“不過，這些事姐姐千萬別告訴哥哥，不然哥哥聽見又會傷心了。”
江纓聽著，不知為何又想起雲康說起母後去世的神色，似乎有些落寞。
難怪這小姑娘初次見面就和她親近，難怪雲康會出面幫她，原來是有這樣的緣分。
她在心裏嘆氣，看見街上人群攢動，很快有一道身影出現，後面跟著十幾名小廝和侍女。
雲康大步走過來，看見江纓抱著清陽，不禁楞了下。
“哥哥！”
清陽立即張開手，雲康上前把她接過去，皺著眉頭有些著急：“又到處亂跑，說了找不到哥哥，就在原地等，不要到處亂走。”
他語氣有些重，看見清陽耷拉著腦袋，雲康又有些心軟，低聲問她：“找不到哥哥，有沒有害怕？”
清陽小心翼翼地點頭，之後又搖頭：“我遇見姐姐，就不害怕了。”
雲康看了眼江纓，瞧見她朝自己行禮，他把清陽抱給身後的侍女：“先帶她回宮，我一會兒回去。”
侍女接過清陽，清陽依依不舍地看著江纓：“我還想和姐姐玩……”
雲康臉色沈下去：“都跑丟了還玩。”
清陽見雲康要發火，當即癟著嘴不敢說話了，乖乖被侍女抱走。
江纓看見小家夥一直回頭看著自己，眼裏滿是不舍，想到剛才小家夥說的話，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。
年紀這麽小就沒有了母親，只能跟在兄長身邊，看著怪可憐的。
“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江纓回過神，瞧見雲康看向自己，她低頭答道：“湊巧遇見公主殿下，便在這裏站了會兒。既然已經無事，小女告辭。”
見江纓要走，雲康擋住她的去路：“小妹和你頗有緣分，既然遇見了，不如一起走走？”
江纓擡起頭，看見雲康盯著自己，她心頭微顫，再次低下頭：“不、不太方便吧”
“有什麽不方便？”
江纓猶豫道：“殿下身份尊貴，若是被人看見，怕是又會給殿下惹來不少麻煩。”
她聽見雲康輕笑一聲：“此處人多，人來人往看不清什麽，你無須顧慮太多。”
說著，雲康指向遠處的游船：“走吧，去湖邊看看，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江纓還在猶豫著，雲康已經邁開步子，江纓看見只能跟上去。
二人並肩而行，小廝和侍女們遠遠跟在後面，誰也沒有上前。
江纓心裏不安，忽然聽見雲康問她：“你的婚事如何了？”
江纓微微怔松，覺得這話應該是自己問他才對。
“江府式微，父母不忍心我低嫁，便一直拖著。”
她看向雲康：“殿下呢？”
正好，雲康也在看她：“和你一樣。”
江纓忍不住笑了下：“殿下說笑了，殿下怎麽會和我一樣？”
雲康沒有笑，神色頗為認真：“父皇精挑細選出來的女子，都不是我中意的人，自然也在拖著。”
江纓聽見，若有所思道：“這麽說來，殿下心裏是有中意的女子了。”
雲康的腳步停下來。
二人正好站在湖邊，湖上花燈游船燈火輝煌，映著雲康的眼睛無比深邃。
“是。”
雲康盯著她：“我有中意的人。”
江纓被他盯著看，頓時有幾分不自然，垂眸移開目光。
“既然如此，為何殿下不告訴聖上呢？”
雲康沈吟片刻，才開口道：“事情有點覆雜，我花了不少時間處理，現在……還沒來得及問她。我不知道她的心思，怕貿然說出來會嚇到她。”
聽見這話，江纓悄悄擡起頭，看見雲康垂著眼眸，聲音低沈，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認真。
他這般小心的模樣，倒讓江纓覺得心裏酸澀。
能被雲康如此小心對待，全心全意呵護著，成為他的太子妃，也不知道是誰家有福氣的女子。
江纓笑著問他：“殿下為何不直接去問呢？”
雲康擡起眼眸，目光深沈看向她：“直接問嗎？”
江纓點頭：“殿下不去問她，也很難知曉她的心思，若是因此錯過，豈不是可惜了？”
雲康沒有再說話，目光一直落在江纓臉上，江纓也在看著他，他眼裏映著湖面的光影。
“是……你說的對。”
雲康忽然問道：“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？”
江纓瞬間楞在原地。
雲康朝她走過來，看著她瞪大的眼睛，忍不住笑著嘆息：“果然，還是嚇到你了。”
他認真看著江纓：“我和你保證，這輩子我不會納妾，會好好待你，也會善待江家，一直陪在你身邊。”
“只不過，”雲康有些愧疚，“我妹妹年紀還小，我不能扔下她，要照顧她長大，不知道你……是否介意？”
雲康說得極其真摯，甚至提到清陽的時候，還有幾分不好意思。
他眼裏閃著細碎的光，像是星星般熠熠生輝，看得江纓眼眶發酸。
她從來沒想過，有一天會有人如此小心翼翼地詢問她的心意，不僅不介意她的母家處境，甚至還擔心她會拒絕。
明明眼前的人，才是最應該介意她的母家的人。
心頭微動，眼淚不自覺滑落下來。
雲康一楞，明顯慌亂了手腳：“你別哭，不願意也沒關系，我不是強求你……”
江纓看見他掏出手帕，手忙腳亂地幫她擦去眼淚，溫和地勸著她。
她緩緩擡起手，按住臉幫她擦眼淚的手。
雲康頓時不動了。
“你會扔下我嗎？”
江纓盯著他的眼睛，問他：“會不會有一日，你也不要我了，將我一個人扔下？”
雲康回過神，反握住手背上的小手，極其認真地告訴她：“不會的。”
他說：“無論發生什麽，我都會一直陪著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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